二個月多前一個週六上午,和一位大家公認非常成功的企業家及一位會計事務所所長會面。事實上,當自己遇到公司一些經營上的難題時,或有各種產業發燒事件發生,我偶爾就會約一下他們,聽聽他(們)(其實幾乎都是前輩一個人)的想法,或聽他(們)擘肌分理,而這些都無關乎採訪。
這兩位前輩永遠都約同一個地點、他們都坐同一張桌子,點的也都同樣是一壺茶加一杯Latte,企業家前輩有時會帶上一盒切好的水果,然後也同樣都是說:特別削好帶來要請妳吃的。
2000年後進入產業採訪線上,工作上必然一定得認識這位前輩。因為追高喊低是大眾媒體另一面媚俗的本質,當時他經營的企業剛上櫃,且無論在產品開發策略上、事業入主改造上,前輩都能持續寫下典範案例,於是成為各媒體不得不追逐的「天縱英明」人物。
前輩面對媒體能侃侃而談,善於用管理行銷學剖析毫釐,對許多問題拆解分明、有主見,且論理成章,大家都爭相報導他,他那種自信不疑的個人魅力,讓不少同業甚至成為他的粉絲。
老實講,雖然我打從心裡也非常佩服前輩經營事業有方有法,但任何身上帶著冷傲、狂狷之氣的人,只能說這不是我的菜,所以一直不是有多大的好感。因此,當時除了不該漏的新聞之外,我其實很少想去多吹捧他,總覺得他已經不差一篇報導,我不必錦上添花。
是一直到了之後進入產業服務,因為某個開發計畫申請的合作案,才真正近距離和前輩有些接觸,對他有更多些的互動及認識。然而,我雖然折服前輩對方略發展的推演與實踐,一如棋盤般的脈絡分明,但任何可以料理人事如棋子一般起落的人,只能說自己的理性還無法透達,所以總期望溫暖有餘韻的人情。產業耳語中,也流竄不少關於前輩種種的傳言,大家對他的評價在兩極之間擺盪。
但前輩依舊一路如日中天,即使事業分合的衝突帶來一些波濤,但碼頭還是不斷大船入港,他依舊是一位許多人引頸翹盼的金主及盟主,不少企業經營心法讓眾多產業人士引以為金科玉律,可能也包括我個人。
近兩年,臺灣產業資本環境不佳,對極需要長期資金發展的生醫產業挫折不小,今年年報財報甫公布,有媒體就攤開淨值表列,直指臺灣生技資金斷鏈的問題。事實上,許多興櫃公司減資再增資、有的直接下市或進行集團內企業合併,其實,這兩年產業募資寒冬霜雪如冰已揭然昭知。
面對臺灣如此嚴峻的環境挑戰,本來漸居幕後運籌帷幄的前輩又披甲重現第一線戰場,他處理公司的改革整治蕭索俐落,立竿見影,但也因為如秋風落葉,不少人看他現實無情。
這天上午,他也一如以往進入正題同樣的開場:怎麼樣,你有什麼事情要問我?同樣地,我就像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孩,喃喃自語一些隻字片語,大人通常只要跟著小孩童言童語幾句,小孩很快就會開心地被支開繼續去玩耍。
接著,我通常會不失禮但直白地提問近期關於聽到、看到有關他的新聞或評價,提出自己對他行事上的疑惑和不解,由於前輩企業在臺灣IPO市場有一定的代表性,任何一家旗下公司的去向變動都備受關注。
這天,前輩直白地說出他自己決策背後的心路歷程,「你們都說我很無情,因為經理人有苦勞,但若公司無法轉變,資金只會不斷累加疊高,出資的企業家會很悲哀,最後呢,哀嚎的是小股東。苦勞、企業家的悲哀、小股東的哀嚎,你懂嗎?」
臺灣生技發展的市場侷限性,是公司CEO一定要面對和解決的,特別當公司從研發進入商業階段,業務規模和獲利模式就是CEO的首要課題。
但是臺灣太多專業經理人往往沒錢了,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要錢–募資或跟集團要錢。其實,若跟他坐下來仔細推敲,往往還是,「你只要給我多少億,就能達成那樣的規模,沒先花錢做這些,那些目標都不可能達到」等等,但這就是公司要的獲利模式和策略地圖嗎?
企業經營追求的是永續的發展,但臺灣資金市場有其先天限制,長期以來鼓勵的是中小企業和製造業,又重視EPS,創業資金或許容易取得,但要源源不斷從臺灣拿到企業發展資源是很困難的。但是生技產業要創造EPS要很長時間,每家公司隨便一個三期臨床實驗都要幾千萬美金,也不是任何集團能負荷的。
產業很需要國際資金,只要臺灣政府能創造出國際化的資本市場,企業自然就會留在臺灣。為何政府會認為轉向其他地方上市,就會對臺灣帶來不利影響呢?但如果留在臺灣,最後企業走不下去了,就不會對臺灣不利嗎?
前輩這些管理精要,其實陸續都在公開演講場合中發表了,他依然是大家眼中成功的企業經營大師。
只是苦勞、企業家的悲哀、小股東的哀嚎,多少人真的能感同身受呢?